往餐桌的風景

去年入秋，一個起得很早的早晨，我從旅館徒步到直島美術館裡用餐，佐餐的窗外風景是瀨戶內海、海上的蕞爾小島、安藤忠雄的美術館建築，還有清水混凝土外牆上掛著名為「海景」系列的攝影作品。這系列的作品是由日本的攝影家杉本博司從1980-2002所拍攝的黑白影像，訴說著亙古不變空氣與水交錯的時間光景，頓時與一旁湛藍的天海形成對比。當天的空氣冰涼，看著不同層次的黑灰白，理應讓人沈著冷靜，但我卻感到有別日常的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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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午後，我繞在直島上走逛，到了重建後的護王神社。這是杉本博司2002年的時候開始接觸建築的第一個作品，將神社以仿伊勢神宮的建築樣式再造於巨石上，神社下方還有石室古墳，而具體連接上下的是一塊塊的，透澈而清明的光學玻璃階梯，十足現代風格；倘若抽象一點來說，是「光」連結了天上與地下、神社與石室，尤其在四周盡是石壁的石室裡看到的玻璃階梯，感覺通往光的方向是唯一的出口解答。

回到現實地面，更甚地我到達東京的表参道。這條過去參拜神社的道路，如今已是品牌旗艦店林立、或被戲稱為時尚的拜金大道。也因如此，街道兩旁的建築也如時尚潮流般地更替快速、乖張、新奇也精彩絕倫。其中有一棟由丹下健三於 1978 年所設計的「HANAE MORI」大樓在30多年後華麗轉身，由同個建築事務所打造出另一名為 OAK OMOTESANDO 的複合商業空間，為了增添大樓的藝術氣息，便在入口處的藝術裝置部分委由杉本博司設計。有九米高的大樓入口，

杉本設計了一個名為「究竟頂」的六米不銹鋼裝置，懸吊天井空中，這個以數理模型所演算出的倒錐雙弧線造形在這裡之所以用金閣寺舍利殿放佛骨的「究竟頂」命名，用以象徵這是個現代神殿，經過其下必有沈重的壓迫感，再步往前則有三層樓高的大階梯，夾這通道的兩旁都是都由山東運來重達 500 公噸的 600 枚巨石，經由手工切削構築拼貼出不規則的石壁風景，在流行發散地的表参道上，這猶如古代神殿般的宗教氣息，風格上怎麼都難與這裡其他的精品店與餐飲商店的關係一一串聯，也許只有「朝拜」是彼此共同的態度，只是朝拜的對象是名利、名物或是神祉因人而異。

說來或許沈重，但可以稍微舒緩的是，往光的方向走上三樓是〈金田中 茶洒〉，亦由杉本博司將入口的設計延伸到這個空間的設計。這是東京有名的高級料理亭金田中所開設的輕食空間，供應簡單的輕食與高級精緻的和菓茶點、咖啡與茶甚至啤酒，而在前低後高的兩排面對落地窗外的有限座位，是兩塊長達九公尺的千年檜木作為餐點舞台的桌面，而透過13.8M的開口所見的窗外景色，則是一狹小長形的日式庭園，由地面的青苔、石塊開始，與層疊著鐵平石到竹圍籬，從內而外延伸著水平線條，一切都猶如儀式般的設計遞嬗。



至於餐桌上的風景亦不例外，被細膩呵護般端出的餐點，被置放在究極的精緻器皿，或原木或竹或是銅器、玻璃，一直到食物放入口中那刻前，這裡的環境氛圍與令人沈澱的水平線，讓人的身段不由地變得優雅。儘管金田中茶洒，強調地是一種灑落喝茶的況味，但藝術與茶食融合之際，拘謹與日式的緊張感，在大師的氣息之下，讓一切都顯得認真起來，甚至是「究竟頂」的尖端線條若是延伸刺向地心，會從地球另一端的巴西穿出的說法，都會讓人沈思許久。還好一杯1500日圓的宇治綠茶、一道1800日元的黑糖蕨餅很快就拉回現實，每品每景也都不敢輕放，細細也慢慢咀嚼品味。

回頭想想，我們該用什麼來認識一個空間，是長度、重量、寬度還是數量，或者是如神殿般所打造出的一個個哲思或是數理的故事，而我們的感受是受到具體的形貌或是抽象的氣息所影響，也許親身到這裡在虛實矛盾中慢慢體會，即便是同一道餐點，都可能品味出不同哲思的生活風景。